男性患者,44 岁,因「呼吸困难、间断咯血 15 年,加重 10 天」入院。
现病史:15 年前(2001 年)开始出现胸闷、气短,活动后明显,伴痰中带血丝及双下肢疼痛,就诊于大连铁路医院,诊断为「肺栓塞」,给予溶栓、低分子肝素及华法林抗凝治疗后好转,出院后规律口服华法林 6 个月,后改为阿司匹林口服 1 年后停药。
分别于 13 年前(2003 年)及 4 年前(2012 年)因上述症状再发加重于当地医院行 CTPA 检查诊断「肺栓塞」,给予低分子肝素和华法林抗凝,症状好转出院后口服华法林治疗,因反复出现咯血,间断停服华法林。
3 年前(2013 年 11 月)出现活动后呼吸困难加重,活动耐力下降,爬 3 层楼中间需要休息,伴间断咯血,并出现双下肢水肿,查心脏彩超:右心明显增大,右室壁运动减低,三尖瓣反流(中度),肺动脉干及右肺动脉增宽,肺动脉主干远端及左肺动脉陈旧血栓形成,肺动脉高压(重度),估测 116 mmHg,右室收缩功能减低。
下肢血管彩超:双下肢动脉硬化,右侧股总静脉,双侧股浅静脉,腘静脉,胫后静脉血栓形成(考虑陈旧性,部分再通),双侧腓静脉透声差—考虑陈旧性血栓形成,双侧大隐静脉小腿段血栓形成(较新鲜)。
PET-CT:扫描范围内未见明显恶性肿瘤征象,肺动脉主干增粗,肺动脉主干内可见充盈缺损区及钙化影,考虑肺动脉栓塞,左肺动脉远端显示不清,左肺纹理稀疏,考虑左肺动脉发育不良,心影增大,双侧背侧胸膜不规则增厚。右心导管检查示 mPAP68 mmHg,肺血液流量 2.76L/min,急性血管反应试验阴性。考虑诊断为「肺血管炎并血栓形成,肺动脉高压,心功能不全(WHO 功能分级 II 级)」,因抗凝治疗过程中反复咯血,改拜阿司匹林口服治疗。
34 月前(2014-01-15)因大咯血在当地医院行「支气管动脉栓塞术」,咯血症状减轻,继续口服华法林并规律监测 INR 维持在 2.0-3.0。
4 月前(2016 年 7 月)就诊于我院,行如下检查:
心脏超声:肺动脉高压(估测肺动脉收缩压约 100 mmHg),肺动脉主干及右肺动脉增宽,主肺动脉远端及左肺动脉近段不规则等回声充填(血栓不除外),右心扩大,右室壁增厚,三尖瓣反流(重度),下腔静脉增宽,右心功能减低。
右心声学造影:左心可见少量气泡回声,考虑肺循环水平少量右向左分流。
下肢超声:右股浅静脉条状实性低回声,符合慢性静脉血栓。
腹部 B 超:胆囊壁厚、毛糙。
肺通气灌注显像:双肺多发血流灌注减低,考虑肺栓塞改变。
CTPA: 右心增大,右室壁增厚,双肺多发马赛克,符合肺通气/血流不匹配,双侧胸膜轻度增厚。
右心导管检查:肺动脉压 103/29(54)mmHg,急性血管反应试验阴性,双侧肺动脉造影示左肺动脉闭塞,右肺动脉多发充盈缺损.
诊断为「慢性血栓栓塞性肺动脉高压,心功能不全(WHO 功能分级 III 级)」,给予华法林抗凝,他达拉非降肺动脉压,利尿剂减轻右心负荷,地高辛改善右心功能等治疗后好转出院。
10 天前再次出现咯血,为整口鲜血,约 6~7 口/日,每次量约 10 ml,伴活动后呼吸困难加重,步行 5~10 米即出现胸闷气短,于当地医院治疗后咯血好转,但胸闷、气短症状仍明显,为进一步诊治收入院。
既往史:6 年前因「颅内血管畸形」行开颅手术治疗,余无特殊。
个人史:吸烟 15 年,平均 1-2 包/日,已戒烟 4 年。大量饮酒史 3 年;每周饮啤酒 5 天,2000~3000 ml/日;每月饮白酒 4~5 次,每次约 500 ml,6 年前已戒酒。
家族史:患者舅舅有「肺栓塞」病史。
体格检查:
体温 36.2℃,脉搏 95 次/分,呼吸 20 次/分,血压 108/73 mmHg,神志清,口唇紫绀,颈静脉怒张,双肺呼吸音粗,未闻及明显干湿啰音。心律齐,P2 亢进,肺动脉瓣及主动脉瓣第二听诊区可闻及 3/6 级收缩期杂音,腹膨隆,肝肋下 3 cm,质韧,无触痛,移动性浊音阴性。双下肢重度可凹陷性水肿,双膝以下皮肤色素沉着,融合成片,皮温升高。下肢周径:髌骨下缘以下 10 cm 处:右下肢 39 cm,左下肢 40 cm;髌骨上缘以上 15 cm 处:右下肢 53.5 cm,左下肢 53 cm。
辅助检查:
血气分析(吸氧 2L/min):PH 7.46,PCO2 28.9 mmHg,PO2 70 mmHg,BE -2.2 mmol/L。
血常规:WBC 6.88×109/L,NEUT 73.6%,RBC 5.89×1012/L,Hb 104 g/L,PLT 265×109/L。
尿常规:尿蛋白阴性,尿糖 17.0 mmol/L,尿胆原阴性。
粪常规:隐血弱阳性。
凝血六项:PT 17.2s,PTA 60%,INR 1.41,Fib 7.12 g/L,APTT 43.4s,TT 16.5s;D-D 1.24 mg/L;
蛋白 C 活性:43%;
蛋白 S 活性:50%;
肝功:TBIL 45.75umol/L,DBIL 23.88umol/L,ALT、AST 正常,GGT 14 IU/L;
肾功:BUN、Cr 正常,尿酸 645umol/L,钾 3.8 mmol/L,钠 131 mmol/L,氯 94 mmol/L,血糖 11.15 mmol/L。
心梗三项(-);
NT-proBNP 2500pg/ml。
血氨 23umol/L。
抗核抗体谱、抗中性粒细胞抗体谱、抗心磷脂抗体谱、免疫球蛋白+补体、风湿三项(-);
肿瘤标记物:胃泌素释放肽前体、血清骨胶素、CYFRA21-1、SCC、AFP、CEA、CA125 无异常; NSE 19 ng/ml (参考<16.3),CA199 27.39 U/ml(参考<27)。
超声心动图:肺动脉高压(估测肺动脉收缩压约 83 mmHg),肺动脉增宽,左肺动脉起始处异常回声;右心重度扩大,右室壁增厚,三尖瓣反流(中度);右心功能不全,心包积液(少量)。
诊治思路分析:
1. 关于病人诊断:
中青年男性,有深静脉血栓形成病史,反复出现胸闷、气短、咯血,停用抗凝治疗后症状加重,查蛋白 C 水平明显减低(19%),右心导管检查示重度肺动脉高压,CTPA 和肺动脉造影示左肺下叶动脉闭塞,右肺动脉多发充盈缺损,无血管炎和血管肿瘤证据。基于病史和影像学特点,「慢性血栓栓塞性肺动脉高压,易栓症,蛋白 C 缺乏」诊断明确。
2. 下一步治疗方案:
基于病人的临床情况,入院后给予积极地内科治疗,包括:(1)低分子肝素抗凝,(2)托拉塞米持续静脉泵入利尿,(3)多巴酚丁胺静脉泵入改善心脏功能,(4)曲前列尼尔、安立生坦、他达拉非治疗肺动脉高压,(5)控制血糖等治疗,
患者仍重度水肿,水肿达到腰部,严重肝脏瘀血,大量腹腔积液,阴囊严重水重,不能平卧,心功能较前改善不明显,药物治疗很难取得效果,肺动脉血栓内膜剥脱术是治疗的最有效方法,如果不行手术治疗预后较差。但患者心功能极差,手术麻醉风险极高,经过 CTEPH 专业小组反复讨论,患者如不行手术将很快死于右心衰竭,手术是唯一的有效治疗手段,有手术适应征。
3. 诊治经过
2016-12-27 采用坐位下麻醉诱导,于全麻深低温停循环下行肺动脉血栓内膜剥脱术,术后肺动脉平均压降至 26 mmHg,肺动脉阻力降至 350dyn/(s﹒cm5)。尽管围手术期相对顺利,术后患者的病情此起彼伏,几经波澜,经历了惊险的「三关」。
第一关:再灌注肺水肿:
术后第一天,尿量逐渐减少,肾功能恶化,给予 CRRT 治疗。胆红素逐渐升高,总胆红素最高 625.84μmol/L、直接胆红素最高 332.17μmol/L,2016-12-28 14:40 气管涌出大量鲜红色泡沫样痰,氧合下降,伴随肺动脉压升高(最高至 80/38 mmHg),复查胸片可见双肺弥漫性渗出影,左侧为著;考虑为再灌注肺水肿,给予肺复张、加强脱水治疗后仍不能维持氧合,给予 VV-ECMO 支持。
ECMO 期间患者出现血色素下降(最低 58 g/L)、PLT 下降(最低 38×109/L),查 CT 示盆腔积血、左侧腰大肌血肿,在严密监测 ACT 和 APTT 下继续小剂量肝素泵入抗凝,继续抗感染治疗。2016-12-31(ECMO 第 3 天)循环状况逐步改善,逐渐减少血管活性药物,复查感染相关指标明显好转,肝肾功能较前有所恢复,胸片较前改善,氧合明显改善,2017-01-02 撤离 ECMO。
第二关:感染
2017-01-02 患者出现发热,Tmax 39.3℃,WBC、PCT 较前上升,痰培养结果回报:洋葱伯克霍尔德菌,根据药敏结果调整抗感染方案为:头孢他啶 2 g Q12 h+米诺环素 100 mg Bid。感染好转后于 1 月 5 日拔除气管插管,序贯为无创呼吸机辅助呼吸。持续肝素泵入抗凝下,ACT、APTT 波动较大,抗凝方案调整为:磺达肝癸钠 2.5 mg Qd IH,CRRT 由枸橼酸抗凝改为阿加曲班抗凝,肾功能较前明显改善,尿量逐渐增加,1 月 9 日停 CRRT。
第三关:脑出血
2017-01-10 15:01 患者突然全身剧烈抽搐,伴有心率、血压、血氧下降,立即行气管插管术接呼吸机辅助通气、升压等治疗。床边超声心动图提示大量心包积液,急行床旁心包穿刺引流,共引流暗红色液体约 600 ml,头颅 CT 检查提示:左侧额部硬膜下血肿,神经外科讨论后认为暂无外科手术指征,给予甘油果糖脱水降颅压、开浦兰抗癫痫等治疗,1 月 12 日复查心脏超声未见积液增多,拔除心包引流管。脑出血稳定后,逐渐恢复抗凝治疗,低分子肝素逐渐加量。
患者经抗凝治疗、抗感染、容量管理、脱水降颅压和康复治疗,1 月 31 日完全脱离呼吸机,2 月 4 日拔除留置气切套管,2-16 从 ICU 转入普通病房,3-7 复查头颅 CT 血肿基本吸收,抗凝药物由低分子肝素切换为利伐沙班,通过康复锻炼,肢体肌力完全恢复正常。复查心脏超声,右心结构功能恢复正常,三尖瓣微量返流。最后肺动脉压力和心脏功能完全恢复正常,康复出院。
讨论与思考:
1. 慢性血栓栓塞性肺动脉高压出现重度右心功能不全,当药物治疗效果较差时,需要考虑手术治疗。患者重度水肿,心功能 IV 级,无法平卧,麻醉风险极大,但如果不进行手术治疗,患者将面临心力衰竭导致死亡,因此我们建议家属选择肺动脉血栓内膜剥脱术治疗,经充分交待病情后,家属表示理解病情并同意手术。
2. 再灌注肺水肿是肺动脉血栓内膜剥脱术后最为严重的并发症,会出现严重的低氧血症,及时的 ECMO 治疗保障重要器官的供氧,为后期脏器功能恢复提供巨大的帮助。
3. 术后严重的脏器功能异常:肝功能异常与术前严重的肝瘀血,术中深低温停循环肝细胞的缺血缺氧损伤可能有关,术后水肿消退,氧合改善后肝功能逐渐恢复正常。肾功能不全考虑为肾前性因素以及缺氧有关,基础疾病改善后肾功能逐渐恢复。
4. 关注患者的血栓和出血平衡,患者存在易栓症,存在极高的血栓风险,同时患者有脑血管畸形及手术病史,又有很高的出血风险甚至会发生致死性的脑出血,需要权衡血栓和出血风险,制定合理的治疗方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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